烟气缭绕,不时有医师或伤员从面前路过,忽有人折回来,定定看着他。
顾雪绛抬头。来者身穿学院服,风姿清朗,眼神透澈,即使目光冒昧失礼,也让人生不出恶感。
“你看什么?我长得好看吗?”
对方不理他言辞轻薄,直径问道:“这方子谁给你开的?”
他在抽烟,对方却问药方,换了别人,听不懂这话。
顾雪绛重新打量眼前人:“方子怎么了?有问题?”
“我第一次见到将草药配制成烟丝,且不损药性的,这固然是个好办法,可以随时取用,即刻止痛,但百忧解容易成瘾,饮鸩止渴,不治根本……开药方的人可能想害你。”他越说越生气:“如此行医有辱医德,你告诉我,是哪个医师开的,我带你去找他理论!”
顾雪绛觉得这人耿直到古怪,不由笑起来:“这方子是我自己开的。”
对方沉默半晌,问他:“很疼吗?”
顾雪绛认真道:“很疼。”
“你随我来。”
这一天是南渊学院的某个春日,即使有徐冉与钟十六战斗在前,看完热闹的人群已渐渐散去,它依然寻常至极,显得这一场相遇也是寻常。
顾雪绛随那人上楼,楼梯陡峭而古旧,踩上去吱呀作响。他却无端有些惶惑,似乎在冥冥之中,感知到命运微不可查的转机。
对方引他进门,阳面有窗,光线顿时明亮起来。靠墙置着药柜,桌上一边是药秤、药舀、药杵等等,一边是书本笔墨,中间放号脉枕和白绢布,皆摆放整齐,纤尘不染,看布置是间独立诊室。
“请坐。”
顾雪绛依言坐下,对方又敲了敲桌子,他神色困惑。
对方无奈道:“手腕,号脉。”
“哦。”
顾雪绛不喜被人把持脉门,通晓医理之后,便自诊自医。然而对方眉眼沉静,搭在他脉搏上的手指修长白皙,一看就是翻书抓药的手,即使注入真元在他体内游走,也未让他感到不适。
窗外视野开阔,远望一片朦朦碧色。
“怪不得会疼。你全身武脉碎裂,大小二十四处断口,且有魔息残留,根深蒂固……”那人也不问他魔息是怎么来的,只是蹙眉:“雪上加霜,搅乱体内气机。”
“你能治吗?”
“若先续武脉,必会牵动魔息乱窜,冲入幽府则有性命之危;先从武脉中拔除魔息,则容易造成武脉二次断裂,断口更多……”
顾雪绛忽然站起来,欺身上前,眸光灼灼:“你可以再续武脉或者拔除魔息?”
对方被他吓了一跳,怔怔道:“……若是其一,我可以试试,但你两者兼有,我毫无办法。”
仅是一瞬,顾雪绛已冷静下来,坐回原处:“失礼了,抱歉,医师。”
“我不是医师,是南山学院的学生,闲时在这里帮忙。”
顾雪绛笑了笑,又是翩翩公子模样:“学院既然能认可你,开诊室给你,你当然也是医师。请教如何续武脉?”
“我刚才说的不严谨,你莫要抱期望。稳妥方法是药物内调,兼以真元引导,五年初有成效,所需药物也难寻……”
他试着劝解,不料这个病患毫无失望之色,还能与自己沟通续脉方法,不觉间说的越来越多。
顾雪绛心中暗惊,南渊竟有这等人物,医术一道钻研精深至此,这样的人,竟然能被自己遇到。
二人皆通晓医理,且不循旧典,大胆敢想,往往一人说一句,另一人立刻能接上,说到最后,已不再拘泥于再续武脉的方法,各种疑难杂症、天材地宝的药性,都恨不得聊一遍。
“我先给你开一副戒烟的药方,也有缓解疼痛之效,名为戒烟,实际是戒掉百忧解。慢慢来,逐月渐量,半年戒除它。”
顾雪绛聊得兴起,忘了时辰,收下药方时,才想起两个朋友在楼下,还不知怎么样了。
“鄙姓顾,顾雪绛。还未请教姓名。”
“我姓林,林鹿……”
‘鹿’音一出,他忽然脸色惨白,急忙闭口。
为什么会发这个音?不是鹿,是渡啊!
他此时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说起了家乡口音,对方居然全听懂了,也没有笑他!
顾雪绛只听见‘林鹿’二字。满心欢喜地约人下次再聊。
却见对方蓦然起身,神色倏忽变得冷淡:“走好,不送。”
他心道今日初见,便耽误对方太多时间,也是冒昧,连忙告罪:“多有叨扰,不劳相送。”
眼见病患出门,“性情冷漠,厌憎言谈”的南山榜首林渡之,颓坐在一室明亮的春光中,想要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