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横跨数百里的光幔,像轻纱像飘带,瑰丽色彩变幻,在漫天星云间缓慢浮游。这等景色,只有极高寒的雪域可以清楚看到。波旬问:“你在想什么?”
程千仞:“想这个世界。”
波旬顺着他目光望去:“灵气带。”
“什么?”
“如果你有足够的真元,不停向高空飞去,会渐渐感受到压力。那是一层灵气屏障,像一只扣下的碗。灵气极度浓郁,几乎化为实体,便显现出斑斓色彩……”
程千仞怔怔听着。
“你若修得真仙,试图破碎虚空,或许就要突破这层灵气屏障,但我不行,它与我魔息相斥,使我肉身无法穿行。如果舍下这具法身……”
波旬没再说下去。程千仞敏锐地想到某些非同寻常的事。
灵气与魔息相斥,这是常识。比如顾雪绛体内两者兼有,便使其苦不堪言。但支撑这个世界的基石,头顶保护这个世界的屏障,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不是魔息。修行者吸收灵气修行,死后体内灵气重回天地,完成一个循环。魔族死后,难道魔息没有重回天地?它们去了哪里?
他看着波旬的面容,想起魔族对魔王极端的信仰,大军在白雪关的祈祷仪式。第一次感受到雪域寒冷,遍体生凉。
波旬一张少年脸,被夜空无比瑰丽的光幔照亮:“就是你认为的那样。”
程千仞:“原来如此。”
他是魔族生来力量的源头,也是魔族死后力量的归处。他即魔族天地。
程千仞白天与魔王对谈,晚上在菩提树下打坐,面对星空进行思考。
这几天他思考过的问题,比过去几十年总和都要多。同时他感到如芒在背的危机,好像星空化作一只冷漠的巨眼,时刻俯瞰着他。
后世记载中改变人族命运、整个天下命运的谈话,其实并不如何庄重严肃。有时它乏味无趣,有时充满低级冷笑话。
时至第八日黎明。程千仞与波旬很难继续遵守原先的日落提问规则。
魔王生而伟大,是一个种族的力量之源。程千仞生而普通,一路攀爬才站在高处。
截然不同的两者,即使同坐茶席,也注定产生分歧。他们对故事中理想国持有不同态度,对这个世界里,天道意志的感悟也各不相同。
天气并非日日晴朗,今天没有朝阳。厚重铅云下,星星点点的碎雪飘飞。
一场争执之后,程千仞道:
“我每天夜里,会想今天该讲什么,你会如何提问,我要如何作答。但在那之前,很多无关紧要的想法,会不可控制地冒出来……
“比如雪域风景虽好,但真的很冷啊,不知道这时候我弟弟在做什么,我想他了。
“想一起吃饭泡温泉,然后钻进暖和的软被窝。大概他也会想我。”
波旬震惊地看着他,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
程千仞:“我并非生来心怀天下,也缺少所谓的皇族使命感。我看不到人族,只看到我弟弟,我的朋友们,我的剑阁弟子、学院学生……看见他们,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希望他们能生活的更好一点。进而希望天下太平,万民幸福。”
“我不会再试图说服你,因为我们不一样。人是有感情需求的。”
“至少对我来说,即使登临绝顶,也需要一个被窝。”
同一时刻,顾雪绛令魔头大的歌声再次响起。他已接近塔顶,那声音就像从天空飘下:
“大魔王你不懂爱……”
波旬神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