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变朝歌阙,如何变化完全不可预料,毫无防备……
谁受得了?!我受得了?!
朝歌阙从容坐起身,拂去衣上血污。空气中水汽聚拢,一面水镜凭空凝结。
程千仞听见一声嗤笑:“他就这幅打扮?”
‘他’指的是逐流。
逐流为了显得温柔无害,没有随身佩剑,将朝辞剑留在芥子空间中。平时穿衣只穿质地柔软、颜色清淡的长袍,比如浅米、藕合、月白色。墨发半挽半放,松松地簪一支木钗,其余披散肩背,青丝如瀑。
毫无攻击性的美,自带柔光,宜室宜家。
朝歌阙散去水镜,看了程千仞一眼,眉头微蹙:“你喜欢吗?”
程千仞目瞪口呆:“什么?”
那眼神意味复杂,令他觉得自己像一位被奸妃媚惑的昏君。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变来变去,总问奇怪问题,答不好就是送命题。
我上哪儿说理去。
敲门声突兀响起。
朝歌阙恢复漠然神色,程千仞放下床边帐幔,低声道:“你突然性情大变,会惹人生疑。还是‘身体抱恙,卧病在床’吧。”
来者除了怀清怀明,还有傅克己。
“我们收到了镇东军最高统帅的回信。”
程千仞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安国长公主代表军部,表达对宗门联盟的感谢和欢迎;朝光城外五十里,沧江连环坞一带,旷野荒凉无人,适合飞行法器降落,她将率部下前来,亲自迎接第一批宗门修士。
“还有多久能到?”
怀清:“按云船现在的速度,最多半日。”
傅克己:“你还好吗?”
怀清怀明传递消息已经足够,他不是非来不可,但听说对方和所谓的弟弟进了房间,一天一夜没有出门,总担心出什么事。
“我挺好。小流不耐舟车劳顿,生病不方便见人。便不请你们进去坐了。”
傅克己剑眉挑起,无声表达你他妈扯淡,程千仞尴尬地摸鼻子。
怀清怀明见状对视一眼,低笑道:“您悠着点。”
大宝贝可是柔弱美人。
程千仞一剑鞘拍过去:“心思放在修行上!”
朝歌阙翻阅安国公主的信笺,不知为什么看得比较慢,程千仞好整以暇,在一旁打量他。
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眉眼间有淡淡倦意。
也是,杀魔王落得旧伤未愈,又捅了自己一剑,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现在在哪,小世界里?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不能坐下谈谈?”
朝歌阙:“我会处理好。”
又是这样。程千仞心头忽生无名火:
“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他拂袖打落桌上香炉,哐当一声钝响。
门外怀清怀明还没走远:“啧,刺激。”
朝歌阙好脾气地捡东西:“别闹。”
程千仞正想发作,忽听那人说:“你剑道遇瓶颈,并非受修为限制,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他沉默片刻,有些摸清门路了,朝歌阙谈正事沉稳可靠,聊私事容易被气死,逐流则正好相反。
“游历六载,见遍山河,还不够吗?”
朝歌阙摇头:“对别人来说,足矣。对你,不够。”
自程千仞少年成名以来,在世人眼中,一直以可怕的速度修行着。但他自己仍觉不够,朝歌阙也认为不够。
从前反复练剑,量变引起质变,使剑道不断进步。到达一定程度,这种方法就行不通了,滴水可以穿石,却不能使山石炸裂,万象开阔。
他需要一柄铁锤,或者一包炸药。
“剑道一途,我能教你的,在你突破大乘时都已教过。如果能找一位毕生修行‘见江山’,热爱它、敬畏它的绝世强者,与其论法,或有进益。”
程千仞不得不佩服顾雪绛深谋远虑。
遥远的记忆里,藏书楼上挑选剑诀,顾二问他:“你练这个,谁教你?”
时隔多年,他又遭当头棒喝。
圣上年迈糊涂,不问世事。安山王三观不合,立场相对。
上哪里找修习‘见江山’的绝世强者?
朝歌阙见他神情沉重,正想安慰两句。
程千仞洒然一笑:“罢了。难道差这一点契机,我就未来无望,要放弃修行?天下之大,机缘不可捉摸,何愁没有办法!”
云船开始下降,透过飞逝的云雾,渐渐能看清旷野、山峦、江河。
东川山脉峰峦如聚,沧江波涛如怒,奔腾向西。人们总不愿承认,沧江的发源地是魔族居住的雪域,尽管从地理意义上讲确实如此。
冰川融化,雪水汇聚,西行八百里,穿山越岭,化作无数分支河流,在人口密集的平原上灌溉农田,最终涌入大海。
程千仞下船时,正是日暮。
旷野间风声呼啸,如山鬼哭嚎。
一支百余人的铁甲骑兵等候在不远处,火红色朱雀大旗高高飘扬,比落日更耀眼。
日暮乡关,却没有袅袅炊烟,村落大约已经南迁。
早春时节,沧江表面浮冰未消,江水已开始涌动,夕阳光辉下,万千冰凌随水流奔腾,气势磅礴。
很久以前靠江讨生活,这便是一年中生意最惨淡的时候。程千仞曾对它骂过无数脏话,现在终于看出些江河壮美的意味。
他又回来了。
从这里走出去,又将为这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