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车里坐着她的某位女官。
程千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即将远行,人变得格外感性。对上她的目光,忽生莫名亲切感。愧疚与担忧接踵而来:
“您这样很不安全,快回去吧。”
温乐瞪着他,不说话。
程千仞叹气:“别硬撑,想哭就哭吧。”
怀里突然撞进一个人。
片刻之后,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走之后我过的好辛苦,父亲脑子糊涂,大哥三哥皇叔都想做皇帝。我来南央城游说胡先生,他还训斥我不该假传皇姐旨意,真是没脸见人了。我有什么办法嘛,又没人教过我要怎么做呜呜呜呜。首辅跟我们不是一个姓,我不怎么信他……”
“我想大家都好好的在一起,像我小时候一样。”
程千仞忍不住伸手揉她脑袋:“莫哭了。”
温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抱我干嘛,你又不承认你是我哥呜呜呜呜。”
程千仞心想,嗨呀你这个丫头,是你抱着我啊。
你哥死了,我弟弟……也算死了吧。我们也算同病相怜。
他轻声道:“你莫怨胡先生。”
温乐哭了很久,渐渐平静下来,抽噎道:“我明白,先生万事以南渊学院利益为先。”
她从程千仞怀里钻出来:
“我来时得到消息,有人要在南央城外东五十里的白霜林伏杀你,很多人猜测你会回东川,一路天罗地网,你不要往东。”
程千仞:“好。谢谢。”
他心里清楚既然要走,往哪里去都一样。神鬼辟易在他身上,他便举世皆敌。
“还有这个,你以前送我的东西我不要了,还给你。”
她拔下头上木簪。
这是一件遮掩气息的法器,温乐靠它骗过宫城守卫,溜出宫去玩。成功率非常高,只有赶上禁卫军副统领花间雪绛当值时比较惨。
程千仞不接。他感知到上面灵气波动,知这做工简单的木簪不是凡物。
温乐将东西塞进他手里:“大胆,本宫给你,你敢不要?!”
小公主来去匆匆。
程府前门的马车消失在文思街巷口。
徐冉八卦道:“你欺负她了?人家哭过一样诶。”
“我是那种人吗?!”
程千仞与温乐说话时,其余人在梅亭饮酒。
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天色渐晚,他正好赶上喝最后一场。
朋友间彼此心意明了,话不必多说。
暖酒昏灯,冰蓝夜幕中出现一颗颗星星。
“我要走了,再晚城门就关了。”
钟十六站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你带、带上我,我可以帮你打架。”
程千仞拍他肩膀:“你先好好长大吧。”
林渡之眼睛通红:“我们送你出城。”
“千万别,一送就没完没了,送我出府就行。”程千仞笑了笑,“谁也别哭,我此去游历,寻求突破小乘的机缘,是喜事。”
文思街花楼大多挂着红灯笼,一地喜庆的光。程府的金色牌匾依然气派辉煌。
只是天寒地冻,街上一个人影也无。
程千仞家当都装在邱北送的锦囊里,手里只抱着剑,像平时出门买菜一样利落。
“以后,会有人看护你们的。”
他相信朝歌阙既然许下承诺,必然一言九鼎。
徐冉:“南央城风调雨顺,你不要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吧。”
顾雪绛上前与他撞肩击掌。
程千仞向东城门走去。
自冰雪封锁安国大运河与云桂山脉的官道,南央城商旅往来渐少。
夜色里,长街寂寥,高大的城阙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阙楼上灯火点点,是守城卫队在巡逻。
风寒夜重,雄城不减威仪。
他来到这里时,带着安家落户的梦想。现在他要离开了,未知的截杀与重围等着他。
南山后院读书,面馆算账打工,他与逐流过了一段人生中最安稳的日子。后来天翻地覆,也曾策马驰骋,挥剑而战。
笑杀暮云湖上客,醉生梦死恋南央。
程千仞走后第三日,大雪又落。
瑞雪兆丰年。今年却雪势延绵。丰年成了灾年。
雪灾不吉利,老人们认为暴风雪是大魔王的臣民。
地方官员赈灾不力,只能将与世隔绝,住在雪域的魔王拉出来背锅。
南央城远离灾区,百姓忙着囤积米粮,南渊学生们紧张地开始年终大考。
一切似乎重归平静。
但凡事发生必留下痕迹。痕迹无法被抹去。
萤火之光凝聚,可以照亮长夜,细弱的种子终将破土发芽。地下河暗流涌动,千万小溪汇成滚滚江水,将一路奔腾向前,冲垮堤坝涌入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