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庵,根本不是佛门清净地。
谁知道她溜出去后,刚偷偷摸摸溜到了后山,就看到前面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只犹豫了下,便跟上了。
偷偷跟着她们瞧,却发现她们背着一个麻布袋,找到了一处僻静隐秘处,竟是要挖坑埋了。
坑挖好了,麻布袋被放开,里面的尸体出来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阿砚看到了那具尸体。
一看之下,不免毛骨悚然。
这可怜女人,竟被折磨到这般模样,几乎不忍直视。
她同情之余,不免又冷汗直流,心惊胆战。
还是快跑吧?
阿砚不着痕迹地躲开她们继续往后山跑,跑到山上躲了两日后,想着慈宁庵里寻找自己的人是不是也应该放弃了,这才要出山。
谁知道她就在山坳里走着时,遇到了一个晕死在山涧的少年。
少年身穿绛紫色兜罗锦袍,侧躺在那里,背影纤弱,手上还带了血迹。
阿砚弯下腰,却见这少年生得容貌精致俊秀,眉眼狭长,唇上虽没什么血色,可依然能看出他的绝代之姿。
她试探了这少年的鼻息,鼻息尚在。
她艰难地重新站起来,仰脸望天。
本来活了七辈子死了六次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同情心这个奢侈的东西了,不过此时此刻,她不知怎么泛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佛说《善恶因果经》,佛告阿难,如汝所问受报不同者,皆由先世用心不等,是以所受千差万别。
她念了十年佛经,敲了十年木鱼,却依旧堪不透自己的因果轮回。
月若银钩,山风吹拂,她站在那少年身旁,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再次弯下了腰。
她打开自己的水囊给他喝水,还把自己带的粟米饼喂给他,他吃不进去,自己就掰碎了塞进他嘴里。他冷,小小的身体一直在哆嗦,冻得两唇发紫,自己抱紧了他,躲在山洞里,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他虽尚有呼吸,却体温冰凉。
阿砚便想起许久前的那一世,自己和少年的他手牵手,入手的,岂不依旧是入骨的沁凉。
在这黑暗中,她抱着怀中的少年,默默地闭上眼睛。
她想起了一个故事,萨波达王见帝释所化雄鹰追逐白鸽意欲夺其性命,萨波达王救下白鸽,可是雄鹰却说,若是没有白鸽,它便会活活饿死。为救雄鹰性命,这位萨波达王割损筋肉,痛彻骨髓,用自己的肉来喂雄鹰。
她如今搂着怀中这少年,是不是便在割肉以喂雄鹰?
这件事又将为她带来怎么样的因果?
正这么想着,她怀中的少年身体轻轻动了下,看样子仿佛是醒了。
她顿时浑身一僵,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他醒了,会如何呢?
黑暗之中,有山里的风呼啸着吹入山洞中,她却一无所觉,她整个人都在感受着怀中少年的动静。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少年到底是没有醒来,他只是挪了下身体,不自觉地让自己更靠紧了阿砚,甚至伸出胳膊来,摸索着抱住了阿砚的身体。
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着他俊美而清冷的容颜。
生生世世,他都是这样的容颜,从未变过。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渐渐地睡去了。
可是等她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少年已经不见了,两手空空,怀中冰凉,仿佛那个少年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怅然若失了一会儿后,终究苦笑一声,明白这一切都是孽缘,当下想明白了,打起精神,背着包袱准备逃命去。
可是就在她费心千辛万苦终于要逃出深山的时候,却被大批的官兵包围了。
据说当今皇后遭受奸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又有奸佞小人趁机作乱,将皇后带到这不毛之地遭受酷刑,使得皇后惨死在这荒山之中。九皇子孤身外出寻找,却费尽周折之后,命人搜遍了明罗山,找到自己母后的尸体,其状凄惨,骇人听闻。九皇子发了疯一般矢志要为母后报仇雪恨,带领人马,包围明罗山,一怒之下,下令屠山。
何谓屠山,上到飞禽,下到走兽,再到这山中一草一木,皆不会放过。
小小慈宁庵中的众位姑子,自然也是在屠刀之下丧命。
阿砚拼死挣扎,却无济于事,她暗恨这九皇子恩将仇报,怨恨这世间无因果,甚至试图拼死逃跑,可是她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面对着满山的兵马刀枪,又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她又被重新送入慈宁庵,绝望地看着大门关上,看着外面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这个九皇子,可恨的萧铎,他要烧山。
他要用一座山来为他那个惨死的母后陪葬。
大火向慈宁庵内蔓延,火苗舔上了屋檐,轰得一声窜得老高,周围的温度开始变得炙热,浓烟呛得人们无法呼吸,大家绝望而凄厉地叫着。
阿砚绝望地看着那熊熊大火,透过这冲天的火光,她看不到外面的天,看不到外面的地。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是被烧死的。
当一簇火苗烧上她的腿脚时,她睁开几乎熏瞎的眼睛,忍着那一阵阵的呛咳,嘶声叫道:“萧铎,我好恨你,若再有来生,我不信因果不信善缘,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她就知道自己还是会死,还会死在他的手下,因他而死。
可是真没想到,竟然是被烧死的。
活生生烧死的啊!
这样的死,阿砚怎么也无法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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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尽了力气的喊叫,其实不过是嘶哑的呢喃罢了。
可是不远处的山下,一个身穿戎装两眸森寒嗜血的少年,却一下子紧握住了手中的缰绳。
他皱起眉头,阴声问道:“慈宁庵上,是谁在叫?”
手下恭敬地答道:“回禀九皇子,属下没有听到叫声。”
他皱眉,阴冷凛冽的目光中透出疑惑:“为什么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手下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那火光冲天的山,真得没有任何声音,都是火烧山林的劈啪声以及风声,哪里来的叫声呢。
萧铎转过头,望向那明罗山,遥望着那慈宁庵的方向,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漫山遍野的浓烟,也不知道为什么,忽而间,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地凿在心间,他的心痛得急剧收缩。
有什么模糊的景象涌现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更不知从何而来,他想捉住,可是那景象犹如一道白光般,一闪即逝,怎么也抓不住。
他捂着心口,冷汗直流,脸色苍白。
那个声音充满了恨意,依然在他耳边徘徊,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揪扯着他心底最柔软处的筋脉,痛得他几乎窒息。
周围的人大惊:“九皇子,你怎么了?快快,叫太医!”
萧铎闭上眼睛,颤抖的手紧捂着抽疼的胸口。
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心间滑过,他不知此人是谁,更不知道此人是何模样,可是却清楚地知道,此人对他,万千重要。世间所有,都远不及那人一个。
骤然间回首,望向那火光冲天处,他薄唇间竟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绝望的喊叫:“阿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