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我给你烧点热茶,好了也是好事儿。”
陆寒城只闷声说了句“多谢”。
把妻子亲手制的狼皮斗篷挂在书房里,杂役提来了炭火,消去了室内的清寒,程铮同看着自己的师弟,问
“你从前是御前奉诏,想办法给你活动活动,也能”
程铮同有些为难。
一个人痴傻了十四年,就算好了,谁又敢让他直接接手政事
“师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些年错过太多,打算先回淅川,为恩师结庐守孝,再见见母亲。”
“你娘倒是挺好的,陛一直都有人照顾,之前她帮忙筹措军粮,还得了个大夫的散职,就是年纪大了些。”
说完,程铮同神情讪讪。
他有心绕过这些奶奶陛下和师弟之间的过往,可这么一绕,他就无话可说。
将铜壶放在了泥炉上,他垂下头,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
“你此时来寻我,可是不想留在宫里”
陆寒城轻轻一笑
“师兄,我我醒过来了,少时抱负,师门重托,父母期盼,也便,都醒过来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程铮同摇头,又找了件衣裳给自己披上,“你这十几年里没病没灾,没受人打骂欺辱,靠的都是,都是那人庇护,我在兖州为官的时候常见你,虽然你那时不识得我,过得却是自在的。”
回忆起在平卢的“陆小六”程铮同面上松了下来。
“我那时候刚知道我自以为逝去的妻子女儿其实都在平卢,一个做将军,一个读书院,替我操持家里十几年,独力养大了女儿的素娘,我却见面不识,还自以为是在求娶平卢的宫将军整个平卢都把我的蠢事当笑话,唯独你愿意听我说话,还给我出主意。”
陆寒城没说话。
程铮同转头看他“这些你不会都忘了吧”
“我记得。”
点点滴滴都记得。
从水里捧出的桃花,带着春雨的梨枝,亲手做的风筝,撒娇耍赖要那人题字的灯笼,是春日。
赤着脚蹚过雨水,将手指冻成了深粉的冰碗,守在门口要替那人做“驱蚊大将军”,在雷声里奔向乘夜而归的她,是夏日。
还有秋,有冬。
有十四年的日夜和岁月。
“既然都记得,陆师弟啊,你对陛下,也是有心的吧”
说话时候,程铮同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了,你当年去了一趟庐陵,哈哈哎呀,若是没有中间这些年的波折,你们一人反倒未必能走到一处,既然、既然已经相守了这许久,你又何必执着从前的陆寒城呢你要是一路平步青云,成了清流寒门在朝中的中流砥柱,这些话我也不会说,可现在世家十不存一,清流也渐渐分崩,你倒不如把手里有的先抓稳了。”
当个男皇后有
什么丢人的
他程铮同吃一品羽林将军宫素娘的软饭,吃得也很开心呢
陆寒城抬头看了自己师兄一眼。
师兄的眼中带笑,神态松弛,可见说话皆是真心。
真心希望他能从心而动。
可是
“师兄,没有了。”
陆寒城苦笑,烛火照亮了他眼中的晶莹和红晕。
“没有,从来没有。”
这世上真正得了孟月池那颗心的人,只有懵懂坚定的陆小六。
不是他陆寒城。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清醒过来的陆寒城选择了假扮陆小六。
却被瞬间识破。
“陆郎君,好久不见。”
穿着胭脂色襦裙的女子从他的怀里转了出去,回头看他的时候,神色平和。
“恭喜陆郎君久病得愈。”她说。
“陆夫人这下也放心了。”她又说。
陆寒城轻轻将伸出的手收回来。
他想,他应该跪下,感谢陛下这些年的照顾。
可他却没了力气,仿佛在刚刚的瞬间,他丢了这世上最期盼的一切。
“漪澜殿不合给陆郎君居住,趁着宫门还没落锁,来人,将陆郎君送出宫去。”
殿门打开,女子离开的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仿佛避嫌。
“孟、孟娘子。”
已经是当朝皇帝的孟月池停住了脚步。
“孟娘子,这些年多谢。”
男人一揖到地。
春雨不知何时飘洒而下。
孟月池的手里还提着那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他年谁共东风,明月曾照寒城。”
那是陆小六在六年前写的灯。
“明月”一字是他缠着孟月池写的。
一盏灯,从平卢到繁京,从来没有被人丢下。
陆寒城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颗在他靠近孟月池的时候就会发热的红珠,在顷刻间碎成了粉末。
“师兄,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我。”
陆寒城说了实话。
程铮同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呢说一声造化弄人
唯有轻轻转开眼,不去看自己师弟眼里流出来的泪。
与此同时,皇城里,女官轻轻走到窗前。
“陛下。”
“这盏灯,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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