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他言之有理,可花缅心中还是难以平静。朗夜阁是自己当初为他夺嫡而创,可夺嫡之后便是夺天下,总有一日他会和裴恭措交手,若自己对裴恭措动了感情,知道太多于他总归不利。他终究还是防了自己。
她笑意嫣然道:“嗯,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以一个细作的身份嫁入南秀。朗夜阁本就是为你而创建,今日就全权交给你,从此和我再无关系。”
说着,她从他的怀抱中挣出,转身走到书案前,自暗格中取出一支烟翠色的雕凤暖玉佩和一个镌有凤纹刻着“朗夜阁”字样的玄铁令牌,小心翼翼地交到姬云野手中。前者是朗夜阁阁主信物,后者是阁主令。
虽然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那小小的失落还是落入了姬云野的眼中,他不禁苦笑,这也不能怪她误会。父皇与他私下交谈时,曾提议让他利用花缅对自己的感情为东离传递情报,或以美人计为他夺得南秀江山。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不能让她涉险,何况,他的天下要靠自己去打下,而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成全。但夺得南秀一统江山后迎回缅儿却是他的打算。在此之前,为了让她顺利融入南秀后宫,他不能告诉她这一切。而隐瞒她的后果很可能是她会对裴恭措产生感情。只是,面对这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必须默默承担。
为了掩盖尴尬,缓和气氛,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心雕琢的羊脂玉簪别入她的髻,细细打量了片刻,轻笑道:“这支簪子倒是配你,我便将它作为你及笄时的礼物送与你如何?”
此刻,花缅心中尽是离别的酸楚,无暇理会他话中的意味,她轻轻将他推开,转身走向窗边矮榻,落座后玉手置于七弦琴上,琴音起,她启唇轻唱——
“一只手握不住流沙,两双眼留不住落花,风吹草,云落下,你心如野马。等下,时光请等一下。千只雀,追不上流霞,万只蝶,抵不过霜打,水滴石,风在刮,我声音沙哑,放下,容我将你放下。天地江湖日月,不留不念,不说话,繁华世界弱水三千一瓢怎盛下。风吹凉一杯茶,夕阳跑赢了老马,回头看,雪染白长头,少年被风催大,容颜未改心有疤,我爱你,爱让我放下。一个人走不到天涯,两场雪,封不住嫩芽,月升起,云落下,你笑颜如花。等下,时光请等一下。千个字,说不出情话,万封信,写不完牵挂,山走远,风在刮,我心乱如麻,放下,容我将你放下。天地江湖日月,不留不念不说话,繁华世界弱水三千,一瓢怎盛下。风吹凉一杯茶,夕阳跑赢了老马,回头看,雪染白长头,少年被,风催大,容颜未改心有疤。我爱你,爱让我放下。”
姬云野苦涩一笑:“放下吗?你可知道,送你离开,并不代表放下。”声音极轻,轻得似乎只是一种自我催眠,可那眸中的坚定却似无人可以摧毁。
这一夜,他留了下来,直到天亮之前才离开。这一夜,他们极尽缠绵,用尽了所有的热情与深情,只恨不得融入彼此的骨血,留下属于对方的印记,哪怕到了来世也能一眼便认出。
姬云野离开后,花缅取下他别在自己头上的簪细细端详,竟是雕琢成茉莉花状的暖玉簪,手指抚摩过脉络分明的叶片,目光逡巡在尾端的茉莉花朵之上,翻转间,一个小小的隶书“缅”字落入眼帘,心头不禁一热。想来他知她最爱茉莉,便亲手为她打造了这样一支簪。不觉便捧至胸前,如获珍宝。
天亮时,雪仍在下。飞雪绕空,积雪连云,银花珠蕊,玉树琼楼,世界越地白茫,如一场梦境,等待着离人的闯入。
临行前,花缅让人牵来了巫山,在它耳边念叨着:“虽然我不忍心将你和沧海分开,可小别胜新婚,以后再相见,你们定会更加恩爱。这一路上好好珍惜你们在一起的时日,再见不知要待何时了。”话虽对着马儿讲,实则是说给自己听。莫名的,她总觉得自己和姬云野不会分别太久,自己不过是出趟远门而已,总有一日,她还会回到他身边。
长长的送亲队伍如一条红色绸带蜿蜒在雪白世界,初冬的落叶伴着漫天飞雪打着卷儿在冷风中流连不去,就似花缅此刻的心情。
她既未上容妆,也未穿嫁衣,一身素色衣袍外披白色兔毛大氅,侧卧在马车宽敞的软榻上,怀中抱着懒洋洋蜷作一团的雪球,手中捧着姬云野送给他的暖手炉。手炉有巴掌大小,扁圆形,由精铁制成,里面烧上木炭,盖严实后装进宛陶为她缝制的貂皮袋中,非常保暖。这是花缅第一次痛经时姬云野专门请一流工匠为她打造的,是她收到的最贴心的礼物。
此刻,宛陶正靠坐在对面的软榻上打盹,身旁的鸟笼里东啼也在困觉。她轻轻起身,往火盆中添了一块木炭,然后撩开身侧的窗帘向外望去,只一眼便看到了占满她整颗心的那个男子。
姬云野正骑着沧海,身边跟着巫山,一路追随在她的马车旁边。此刻他以锦带束,带与衣袂同舞,仙姿雅态,俊逸绝伦。他感觉到花缅的注视,转眸与她对视,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灿然笑意,有如明珠生晕,美玉盈光,让人心颤不已。
花缅不觉叹息出声,这个美好的男子,正在远离自己的生命,而再见之时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帘幕放下,隔绝了两方天地,一双人儿。
(第一卷完)